關於謝貽娟
始終未盡的旅程:謝貽娟 / 文:林小溪
謝貽娟 JO Hsieh,None-Space P36,直徑30cm,礦石粉末、壓克力樹脂、畫布 Pigment and Polyacrylate on Canvas,2013
「藍色」,是對謝貽娟的第一印象,也是再也忘不了的印象,深邃而純粹的藍展現了極大的張力吸引著觀者。在這篇文章中,試圖回到脈絡的源頭說起,聊聊謝貽娟的成長故事、創作歷程,與她生命中的酸甜苦辣,或許就能明白,原來是這樣的生命將自己畫作永恆的藝術。
與生俱來的特質|我才不要走你們的路!
1967年,生於臺灣嘉義。她是家裡的「小妹」,上面有兩個姊姊、一個哥哥,這個第四胎,原本不打算留下。身為教職員的父母親,當時一家五口住在學校提供的宿舍裡,微薄的收入要養三個孩子已不容易,偏偏多了個「意外」。有晚,父母爭吵著把孩子拿掉的事情,都決定前往醫院,路途中卻因坐在腳踏車橫桿上的哥哥不小心睡著而掉落,讓墮胎的事件在這場插曲紛紛落幕,打斷父母親的衝動,這個老么就這麼被保住了。出生後,曾有長輩看了這小嬰孩說「將來不是條龍!就是條蟲!」。這句話說的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特質,而這鬼靈精怪的孩子,的確在不久的將來,要成為父母親與哥哥姊姊們最頭痛的小妹,但在更遠的將來,這份特質注定要為她在藝術的路上成就不凡。
從能跑能跳開始,小小的腦袋瓜已經與眾不同。當時父母親用著努力存來的儲蓄,在嘉義市區買了一間有院子的小平房,搬離宿舍來到門前有溪溝、周圍是稻田的環境,這地方讓她玩得更野了!每一次孩子們跑出去撒野時,田埂上好走的路她不走,偏要選溪溝旁走起來搖搖晃晃的路,姊姊念了她幾聲,她用著稚嫩卻理直氣壯的聲音回「我才不要走你們的路!我要走自己的路!」。事實上她沒那麼喜歡和哥哥姊姊們玩,總嫌他們無趣、無聊!一個人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,或是跑去隔壁串門子找退役的老兵們玩,這奇怪的小女孩,身體裡到底是藏著個老靈魂?或著骨子裡就是從不屈服主流?
有次,還在學齡前的她剛學會騎腳踏車不久,和哥哥吵架之後,一氣之下就這麼騎著十幾公里的路只為去學校向媽媽告狀「哥哥欺負我!」,這件事轟動了學校的老師們,成為大家說著、笑著,更佩服著的小妹!不論是老靈魂、反主流,至少可以確定的是,這小妹的拗與倔,是她對自己所堅信的事物,而展現永不服眾、堅決到底的態度。只是這樣的態度究竟能適用在什麼環境之下?從小就這麼有主見與想法的謝貽娟,來到填鴨式的體制內教育,過程是相當辛苦的,她調皮與玩世不恭的態度,總是把老師耍得團團轉!同時,從不畏懼說出個人己見的她,太多的「為什麼」、太多的「唱反調」,讓「警告、記過、請父母來學校」,成為青春時期陪伴成長的循環。而對於同年齡的孩子來說,她就是有號召群眾的魅力,因此「大姐頭」、「歹因仔」、「放牛班」這些不管是褒是貶的字眼,絕對都是形影不離的標籤。有時被她狀況百出搞得很無奈的父母問,妳到底為什麼樣這樣?她只是用著小大人的口吻回「唉~你們不懂啦...」,全家都拿這小妹沒轍。這孩子壞嗎?或許在當時大人的眼裡她壞,但事實上,她只是需要在被接納中學習調整,掙扎著去找到一條實現自我的道路。而這條路正是「藝術」,那時沒有人能知道,甚至連少年時期的謝貽娟都不知道,這股被壓抑的靈魂,也正在為日後醞釀蓄勢待發的創作能量。
在自家院子裡認真畫畫的謝貽娟。
實現自我的道路|我要去英國念書!
那究竟「藝術」是何時跟她沾上邊的?這要從她最愛的母親說起。原來愛漂亮的媽媽,不論穿著打扮、居家擺設,從裡到外在視覺美感上都是個講究的人,自然而然媽媽寶貝的小妹是這樣耳濡目染長大的,另一方面,為了養家的生計,母親在一份教職薪水之餘,週末也在家裡開了小型畫室教孩童學畫,謝貽娟可是樂此不疲的享受其中,但不愛念書又排斥體制的她,當時還沒認真想過什麼才是她未來的路。直到好不容易國中畢業,還在苦惱到底有什麼學校會收她的父親,給了瘦高、好動、愛畫畫的謝貽娟兩個選項:去打籃球,要不就去復興美工繼續畫,她選了後者。即便依舊行在體制教育內,但至少畫畫這件事給了謝貽娟一處出口,就這麼一邊繼續當著「大姐頭」、「歹因仔」、一邊繼續輪播著青春日常「警告、記過、請姊姊來學校」(當時謝貽娟的大姊已在台北工作,父母的角色換成姊姊在代職),同時,也一邊把腦袋瓜裡的精力給投入在繪畫上。點子與想法特多的謝貽娟,復興美工(又好不容易終於)畢業之後,很快地找到廣告設計公司的工作,但可想而知,年輕氣盛與才華洋溢的綜合體,早已受夠了框架!按耐不住的她,帶著「大姐頭」的氣勢,二十初頭便自己創了業,一副天不怕地不怕,像是在江湖打滾多年的女俠,讓成績很快地就超越了這年紀該有的表現,倒不是沒有碰過釘子、吃過苦頭,而是她堅毅的特質,面對困難時反而越戰越勇。只是設計與藝術終究不同,在這分歧點上,成為了她無法跨越的困難,她大可繼續以女俠英姿闖蕩江湖,但她嚮往自由的靈魂,在幾番掙扎後最終帶給家人這一震撼消息「我要去英國念書!」。對於純樸保守的父母,從沒想過會在兒女口中聽見「出國念書」,更尤其是來自從小就去了學校就只會闖禍的小妹!但他們也明白,謝貽娟早已下定決心的事情,就沒有人能改變得了她。在1991年,那時她24歲,就這樣隻身前往英國倫敦,踏上一條讓她再也沒有回頭過的路。
總是有自己風格的謝貽娟。
在英國的日子|每天都在我的NONE-SPACE裡活
初到英國的謝貽娟,忙著適應、上課、畫畫、交朋友,但也不忘每週兩封信,向她深愛的家人報平安。一張A4大的信紙,總是滿滿的重頭寫到尾,聊著在學校又認識了誰、某某老師上課講的內容很有趣、在商場上看到好看的特價大衣(她知道媽媽愛美美的衣服)、抱怨著總是濕冷的天氣害她內衣褲永遠都乾不了,也會列下她需要的清單,任性地要求家人,並不忘用很多驚嘆號強調著「幫我買!盡快寄給我!!!」。一週兩封的家書長達一年之久,後來實在是因為課業太忙才漸漸減少。而透過家書中紀錄的日常流水帳,不難想像她在英國的日子和心境,更在細枝末節的書寫中,發現她對一切人事物異常敏銳的觀察,似乎生命中再微小的事件,都值得她把感官加倍放大體驗。回應在創作上時,讓她在英國有突飛猛進的開展。謝貽娟曾在手稿中提到:
「在復興的四年,我並不知道ART是什麼......1991年來了英國,沒什麼改變,......每天讓自己不斷地畫,卻沒有精神。1992年進了Chelsea College of Arts,給了我很大的影響,尤其是一位教授,Amanda的影響及鼓勵,是她,替我這個研究的主題取了名字—NONE-SPACE,在Chelsea的三年裡,每天都在我的NONE-SPACE裡活。現在,1996年,我在Royal College,我要把NONE-SPACE的所有樣子,完完全全的記錄下來!」
從西方的教育氛圍,加上為自己的負起責任的決心,當年玩世不恭的小女孩,讓她的哥哥形容:「去了英國像換個人似的」,每天就是埋首在畫紙與顏料中。而上述手稿也透露出,從小就不斷和外在世界抗衡的心靈,需要的不過就是被接納與鼓勵成為她自己,謝貽娟說起在英國的日子「我每天都是愉悅的,因為這種自由風氣才是我一直想要的」,尤其和她的恩師Amanda之間是無話不談,她需要有人懂她。因此,在她藝術生涯中最重要的理論「非空間」(None Space),很快地就誕生在抵達英國的隔年。這一切都不難從謝貽娟的個人特質,以及她追求藝術的野心所望見—是她早已蓄勢待發的能量。
用功的謝貽娟,筆記本中總是寫了滿滿地筆記。
非空間的本質|直搗心靈運動的過程
謝貽娟在手稿上談論「非空間」時,自有她充滿物理、哲學、心理學與中國儒道思想的辯論過程,更窺見藝術史深入研究的成果。看著她滿滿的筆記,完全無法忽視,究竟是下了多少功夫,才能累積出以知識作為後盾的深厚扎實基礎。「非空間」簡單地說,相較於可見的有形空間,還存在著一個不可見的無形空間,那空間不在任何人類所認知的時序之下,它處在混沌狀態之中,而這永不涇渭分明的「非空間」,正是謝貽娟內心龐大如宇宙般的情感世界,她透過唯一的物理方式:藝術創作,一場直搗心靈的運動過程,使「非空間」展示在眾人眼前。而呈現「非空間」的形式,便是藉由抽象藝術概念中的「點、線、面」來發展。但依然要強調,「非空間」的理論非三言兩語,在無法詳細說明的情況之下,更擔心文字的有限侷限了她與她的藝術,雖然廣義的以「抽象藝術」指稱,實則,謝貽娟的作品,是再寫實、再具象不過的心靈圖像。只是說白了,任誰都可以拿起一張紙與筆,畫下所謂的心靈圖像,但只流於形式,卻毫無深度的內涵,很難觸動人心,因為藝術的美好與殘酷,來自於它的誠實。她曾說過「沒有人懂我在說什麼,畫畫卻知道我在講什麼。···畫畫是我最悲傷的時候,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。···畫畫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,她把每個自己放進「非空間」裡,有多少厚度的謝貽娟,就有多少厚度的「非空間」,「非空間」就是謝貽娟自己。
在手稿中探討著「非空間」各種物理、哲學、心理學與中國儒道思想的紀錄。
非空間的態度|崇高的精神意義
謝貽娟表面上看似不受陳規的藝術狂徒,是費心花了大半的人生,在努力成為謙卑與忠實的愛徒。當她在談創作時,從不避諱一一點名,說出對哪些前輩藝術家的景仰、又是受了誰的啟發,這是一份對藝術謙卑的態度。特別的是,當她在談克萊因(Yves Klein)時,她想說的是他對藝術的堅持;當她在談馬諦斯(Henri Matisse)時,她在乎的是不受拘束的奔放;當她在談畢卡索(Pablo Ruiz Picasso)時,她感受到的是想解放的激進;當她在談莫內(Oscar-Claude Monet)時,她提的是不畏懼失明,依然創作的渴望。她說:「印象派也是奮鬥了幾十年」,也寫下「所有的堅持都是寂寞的」。她回顧歷史、她苦心研究、她知道今天能更加忠於自我去追求藝術,是來自這些孤軍奮戰的先鋒者,這位從小就無法被他人理解的女孩,能感同身受為追尋自我理想得附上的代價究竟有多高,這些種種,使藝術在她心中的地位,是神聖的,是不可侵犯的。她在乎「非空間」的內在精神,遠遠勝於展示在眾人眼前的物質物(作品),藝術是她生命中崇高的信仰。
說來有趣,正是因為藝術在她心裡有著如此崇高的地位,當她在英國辦的第一場個展,售出達八成作品,連英國親王查爾斯都被她的藍深深吸引,甚至被封為「Royal College of Art LADY」時,她卻不屑一顧!她真心失落的告訴哥哥「他們不懂我,他們只是喜歡我的藍。」。你可以說她太自視甚高,卻否定不了她的勤奮與堅持,她高處不勝寒的心境,就像翅膀受了傷的孤傲天使,必須得折衷在凡人間努力活著。
當謝貽娟在手稿中對自己提問「我的情緒長什麼樣子?我可以利用什麼來幫助
我把情緒表現出來?」「線條。」,於是就練習了幾百組的線條,來分析各種情緒。
再現非空間|點、線、面與藍
或許談到這裡,可以不用再為「非空間」多做些說明,因為當你開始懂謝貽娟,自然而然就會明白她的作品。只是再繼續翻著她的手稿,還是會一次一次的感到敬佩不已。因為在落實「非空間」的過程,背後有著相當理性與科學的實驗,是經過她反覆的思考、比較、測試與慎重選擇,才成為我們眼前每一幅「非空間」。
「非空間」的發展可分為兩階段。第一階段是從1992年到1996年的「自由抽象」時期,是她藉由西方美術史中談抽象藝術的概念,並加以結合個人東方哲學思想來探索發展的時期,相當強調視覺中心理與感官狀態,尤以「音樂性」與「點、線、面」開展,這從她的手稿中可看見其探索過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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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點,是一切的開始,也是結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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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了解康丁斯基對於『點』的解釋:『點的運動』稱為『始動現象』,即為運動的原始,正如物極必反,他相信在極靜的狀態下,是運動發生的起源,即在行將發生動的開始。···靜的運動,並不是真的運動,而是心裡的感覺。···動的運動,是始於客觀的活動現象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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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聽到線了嗎?看到音樂了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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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點的運動形成了線,線的運動如粉筆,平推則生成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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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的情緒長什麼樣子?我可以利用什麼來幫助我把情緒表現出來?」「線條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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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在平面上,重疊是除了大小造成空間的另一種表現方式。···中國山水畫裡的重疊是非常重要的,山峰與雲霧之間,相對的位置,關係更是重要。一座山峰的量感,也因由皴法之間的堆疊而表現。···重疊產生了空間,空間等於距離,距離等於遠近,等於時間的長短。」
光是為了找到謝貽娟心目中可以代表「非空間」的藍,是經過許多的試
驗與比較,找了各種不同顏色與質地的藍。
第二階段為1997年之後開始發展的「藍色時期」,進入「非空間」更深的層次。為何選用藍色?當然少不了藝術家直覺式熱愛藍色的理由,謝貽娟形容「藍色,它非常的穩定,是非常哲學的顏色。」另一概念的雛形,便是來自日常中再平凡不過的「水」,它雖然平凡,但在謝貽娟眼裡卻是「非常神秘的東西,也是非常優秀的東西。它可以以固體、液體、氣體,不同方式存在著。而且人沒有了它,就不能活了。」這也是為什麼,謝貽娟發展「藍色時期」的「非空間」時,不僅僅是蒐集了各種顏色的藍,更用了不同質地的藍(她以藍色礦石粉末發展的非空間,便是此系列中相當重要的媒材),即便物質與取材的有限,還無法說盡她的「非空間」,短短的幾行文字,也同樣不能交代清楚,但可以確定的是,人類之於水,如同她之於「非空間」,彼此相生相息,永不分離。謝貽娟所描述的「非空間」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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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個人對藍色有極深的偏愛,總覺得藍色會講話,好神祕,好不可思議,透明卻又很深瑕......就像聽著Maria Callas(1923-1977)的聲音般被環繞著,很盡卻又遠遠地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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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藍色是沉靜的,不張狂的,一種理性的姿態,一種精神上的穩定,一種身心靈上的平衡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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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於『非空間』,可以從每一個地方去感覺它,身體、眼睛、手、心、整個人。完整的人都和這個神祕的空間有著神祕的聯繫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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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藍色礦石粉末,是那麼的原始、純粹,如此深邃卻又好像看透一切,呼應著存在於心底深處的『非空間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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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假使我們有透視『無我』的能力,就能廣泛且透徹地曉知事物的真理,使我們明白世界沒有不尋常的事物,無須執著或迷戀,也不會被任何事物所左右。也只有當心靈不再執著於『自我』的觀念,甚至也不執著於任何的時候,那才是最祥和、純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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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心理學的觀點認為『淺意識的世界是自由的、純真、原始,畢竟意識中的精神狀況往往被抑制,只有淺意識的活動才是最能接近自我。』我只想順其自然讓『非空間』裡的Jo Hsieh完全的發揮,不用擔心萬象會被破壞,因此它是透明的、軟的、會反射!」
非空間之外|千變萬化的謝貽娟
然而,謝貽娟另一迷人之處在於她的千變萬化。在她既敏銳又敏感的心思下,更是勤奮地將生活中所有片刻——即便看似瑣碎的日常,都用唯一她想向世界說話的方式來代為傳達,這也是為什麼她創作量竟然可以如此龐大,一個系列發展百張、千張,都是正常的數字。尤其她一千六百多張的自畫像,裡面有可愛的、搞怪的、憂愁的、開心的,各種描述不完的謝貽娟。事實上,「非空間」固然是她創作生涯中相當重要的理論,卻也是在她眾多系列中的一條支線。迷人的謝貽娟啊,她有達文西費心鑽研事物的講究精神、有米開郎基羅對藝術信仰的崇高堅持、有卡拉瓦喬不畏懼世俗眼光的堅毅原則、有林布蘭特能看透人心的忠實描繪,但或許,根本就不該拿這些人與她比擬,因為謝貽娟就是謝貽娟。
最後的旅程|回家
「用生命來豐富我的時間!再苦!得要撐下去,天下沒有一件事是不勞而獲的!」
謝貽娟在英國有位忘年之交的朋友,是她的房東John,一位嚴肅又一絲不苟的英國老先生,他們並非一開始就這麼投緣,John說,在他記憶裡的謝貽娟,是那扇永遠都亮著的窗,他是被這位用功的臺灣女孩感動的,因此有時會主動關心她,要她好好照顧身體。而John主動的關心與背後的擔心,其實跟我們每個人都一樣。果然,每日每夜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不停創作的謝貽娟,可想而知身體最終還是承受不住,在「非空間」裡追求精神層面的她,先是被憂鬱症困擾,也時常感到頭痛、無力,甚至不自覺的雙手發抖,卻還是堅持著要繼續畫畫。直到2014年的聖誕前夕,被John發現昏倒在家中,送去醫院檢查才知道這些身體上長期的病痛與困惱竟是腦瘤。在英國待了二十多年的謝貽娟,一直希望回家的方式是衣錦還鄉,不是為了自己,是為了這一路始終愛著她也支持著她的家人,誰也沒想到如今小妹回家了,卻是因為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創作。2015年初,哥哥把她從英國接回來,直到2017年逝世,謝貽娟與她深愛的家人擁有了兩年最美好的時光。
回顧藝術史,有些在後世眼裡被稱為傳奇的大師們,其實也是一群在天才與怪胎之間只有一線之隔的奇葩,有人幸運地在時代的浪上取得響亮的地位,也有些人的創作總是不合時宜,但他們從未放棄過所堅持的理想,不論如何,正因為他們留下的作品,對藝術的發展都帶來決定性的影響。因此,不免感到可惜謝貽娟的早逝,她就像一顆璀璨明亮的星星,用盡生命在燃燒綻放,即便她已離世,但她的作品會持續發著光,為她繼續訴說一生對藝術的信念,一趟始終未盡的旅程。
謝貽娟所收藏各式各樣的鉛筆以及用盡的鉛筆頭。
後記
本篇文章非常感謝謝貽娟的家人接受拜訪與訪談。
訪談那天,謝貽娟的哥哥聊到這個小妹有熱愛收藏鉛筆的嗜好,邊說邊把一箱箱的鉛筆拿出來給我看,起先驚呼於這樣的收藏量,也驚奇於各式各樣的鉛筆造型,但更引起我注意的是,另一圓鐵盒中,還有一枝枝用盡的鉛筆頭。謝貽娟曾告訴哥哥:「這些鉛筆都是我的記憶,是我在倫敦的幾千個日子。」,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,這圓鐵盒中收藏的更是她的執著與認真。哥哥說,去倫敦找小妹的日子,常常是在半夜醒來,叫她別畫了,快去睡吧,而謝貽娟留給他的身影,就是一直在工作桌前畫畫的模樣。聊著聊著,謝貽娟的哥哥又再從書櫃裡拿下一本書,他說:「這就是我妹妹。」
「傳說有一種鳥,一生只唱一次歌,歌聲比世上一切的生靈所唱的歌聲都要優美動聽。這種鳥在離巢獨立的那一刻起,牠就不停地尋找著荊棘之樹,直到如願以償,才願意歇息。然後,牠的身體就往樹上最長最尖的荊棘枝刺了進去。臨死之際,牠將死亡前的痛苦昇華為最動人悅耳的天籟,那歌聲連雲雀與夜鶯都黯然失色。曲終而命竭,換來一曲完美之歌。整個世界都在悄然聆聽,連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。因為,唯有最深沉的創痛,才能換取最美好的事物。」___《刺鳥》